离酒

掉坑请注意了,这个作者经常性失联。

 

【涉英/短篇】Journeys

*架空世界的涉英 年龄可能有25-30

*私设多 有bug 有ooc 没考究 能接受者再看

*故事背景应该是欧洲

 

Journeys

 

*


天祥院英智想他即将要窒息。

他在高空两万多英尺的地方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沉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似的,相当地难受。

那种高度可能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可天祥院英智知道在厚重的簇拥着的白云后并没有天堂,而他,也未必就能被上帝所接受。

他冷静地抬起手招呼空乘过来,用英文说:“我不舒服,可能是心脏病发了。”

空乘看着他那副平静得仿佛在说着“我饿了”的神情愣了一下,但仔细一瞧就能看到他额上冒出的冷汗和近乎苍白的唇色,薄薄的双唇细微地翁动着。

整个头等舱都变得吵闹了起来,本来还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或者是打瞌睡的乘客们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某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面容精致的金发青年,坐在椭圆的窗边的位置,浑身被朝阳光辉镶了一圈的光边,就好像天使一般。空乘给他戴上了呼吸器,他轻轻闭上眼,神色带着一丝疲倦。

 

机长亲自开了广播,说是有一位乘客有突发情况,希望飞机上有医护人员前来帮助。

此时的飞机正在大洋之上飞行着,哪怕要到距离当前位置最近的机场降落,那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他们衷心希望能有人施以援手,这位尊贵的客人能再撑上几个小时。

广播播了两遍,却依旧没有人站出来,不知道是没有,抑或是不愿沾上这等倒霉事。

机长只好又播了一遍,天祥院英智静静地坐在那里,旁边的女空乘很焦急的模样,他便努力地朝她笑了笑,仿佛在安慰她一样。

女空乘蹲在过道上,轻声说:“不用担心,会有人来帮助我们的。”

其实天祥院英智没有很担心,他习惯了无数次这样游走在生死的边缘,可能是他求生意志一直很顽强,也可能是死神不肯收留他,所以好几回差点回不来了,又被一股力给生生扯回了现实世界。

据说这样是因为他还要完成什么未完成的事,又或者是为了等待一个尚未遇到的人。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唯一想到的事情就是,既然坐上了这架飞机,他就不后悔。

很多人在他小时候就说,你不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偶尔任性一次,也会被说教。于是恍惚中就像听到了熟悉的话音在脑海中响起,他们说,你不应该一个人出来的,你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以前在病床上躺着输液的时候他不能动,睡太多的时候睡不着,他就会胡思乱想,构想一百万种天祥院英智死亡的方法。

可无论怎样,结局都是“躺在医院病床上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他打从心底里讨厌这个结果,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微笑着接受。

现在第二个选项出现了,他或许可以在很多陌生人的见证下死去,至于其他人怎么想,是反感是恶心还是可怕……

啊,那种事情,轮不到一个垂死的人去管。

 

在广播播到第三次结尾的时候,机长说,暂时还没有医护人员出现,我们衷心希望得到您的帮助,他即将说完的时候,有一个人撩开了头等舱和商务舱之间连接的幕布,道:“请问是需要医生吗?”

男人说:“我就是医生。”

旁边的空乘们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但又有几分难以言喻,天祥院观察着他们的神情,仿佛看了一出戏。

 

在男人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的神情会如此复杂,因为他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一个医生,反倒是像魔术师——而且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魔术师的那种。

“这位先生,请问你真的是……医生吗?”空乘小心地问。

“当然了。”银发的男人把长发撩到了耳后,“噢,你不要看我这副样子,因为我在不工作的时候都比较特立独行,你知道的,每天都穿着白大褂子,真的会腻。”

空乘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毕竟他是第一个敢站出来的人,哪怕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也比他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人要好,便道:“那好,请你帮帮我们的天祥院先生,麻烦你了!”

“没事,”他说,“听诊器麻烦给我一下。”

空乘们便一股脑地把医疗器材都递给了他,男人便开始照看起了天祥院英智,仔细询问了他几个问题,天祥院回答不了,空乘把纸笔递给了他,他便在上面写着回答。

他是有带药的,但是吃了也不见有什么大用处,而在飞机上没有多少医疗器械,如果情况太严重,任谁也无能为力。很多人都明白这点,但他们希望乘客能再坚强一点,只要再等几个小时,他们就会把他送去最近的医院。

男人和天祥院聊了几句,又和空乘们说了一下情况,天祥院的注意力不太能集中,所以没能全听,只听到了几个术语,然后他又听到空乘询问男人的称呼,男人说:“叫我日日树就好。”

哪怕他的衣着打扮很奇特,但在接触到了病人后又变得无比地专业和认真,空乘们便认可了他的身份。

 

在或许是天祥院的生命的最后数小时内,日日树陪在了天祥院的身边,空乘们都把位置和空间让给了他们俩。日日树蹲了下来,抬头看他,然后笑了笑,握着了天祥院的冰冷的手。

日日树的手很温暖,很软,可能是能变上百种戏法,也可能是能手握手术刀、做着很精细的手术。

天祥院忽然想,这可是他没有意料到的结局,然后因为这个打扮奇怪的陌生男人,散发着罕见的活力和温度,仿佛连死亡都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借着呼吸器汲取氧气,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话:“医生,我会死吗?”

日日树很认真地说:“从科学的角度来讲,人都是会死的。”

天祥院笑了,忽然觉得他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了,可能是病糊涂了。

“但你今天不会有事。”

天祥院连续眨了两次眼,算是疑问。

“因为我是世界上一流的医生,也因为即将要降落的城市是一个很惊喜的地方。”日日树给他描述了一下那里的绿树白鸟,古堡钟楼,在午后可以晒太阳的咖啡厅,仍旧穿梭在大街小巷的踢踏马蹄,到了晚上还会有香气扑鼻的炙烤牛肉。

天祥院是去过那座城市的,但没有见过日日树所描述的样子,可能因为以前每次他去那里,也都只是住在幽深僻静的院子里或者是费用昂贵的私立医院罢了。

“我一定会活着。”他在纸上写着,“我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

 

在飞机临时停降了以后,天祥院就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院里,他揪着日日树那跟巫师似的长袍子下摆不肯放手,日日树的脑回路大概是有些神奇的,又或者是被天祥院那眸眼给迷惑了,竟然主动说要陪他到医院里去。

之后天祥院便在医院里呆了好些天,花光了积蓄,事实上并不缺钱,只是偷跑的时候走得太匆忙,去机场后立刻买了一张即将起飞的头等舱机票便上了飞机。他不介意去往何处,只要立刻便好。

以前他很少出门,即便是购物,也不可能让他付钱,所以他拿走的银行卡里边其实没有太多的存款,在把钱用光了以后天祥院便笑了,没想到原来这些东西都那么贵的。

那个叫做日日树的医生刚开始还陪他进了医院,没多久后就离开了,而且是不辞而别的那种。天祥院觉得有些可惜,因为日日树是他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

然而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相交比相遇往往需要更多的缘分。

就在天祥院差点要被赶出医院的时候,日日树竟然回来了,换了一身色彩斑斓的披风,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从阳台那儿翻了进来。

天祥院坐在病床上,大腿上放着一本护士给他随便买回来的杂志,平静地微笑了,似乎毫无意外神色。

日日树有些失望地说:“这太无趣了,你应该表现得更加惊喜一些的。”

天祥院指了指右手手背上的吊针,说:“抱歉,我不能乱动。”

日日树了然,也不介意。他把高高的帽子从头上摘了下来,说:“我要送你一份礼物,祝贺你痊愈。”

天祥院很期待地看着他。

日日树从帽子里掏出了一只鸽子,他说:“啊,抱歉,拿错了。”然后他那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一扬,鸽子就扑着翅膀从窗外飞走了。他再捞了捞,从里面掏出了几条彩带,又拿出了口哨,像变戏法的艺人。

“都不是吗?”天祥院问。

“不对不对,”日日树最后掏出了一个褐色球状物体,应该是植物来的,道,“就是这个!”

他把这个奇怪的东西送给了天祥院,天祥院收过很多花,百合、玫瑰、向日葵、鸢尾花……应有尽有,就是没试过收到……蔬菜?!

“请问这是……大蒜吗?”天祥院戳了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的植物。

“Nonono……”日日树夸张地摇着脑袋和手指,“当地人喊它daffodils,就是黄水仙。”

“原来如此,”天祥院说,“我大概在书本上见过这种花。”

“它会开花的。”日日树解释说,“等待它开花就是一个充满惊喜的过程。”

天祥院笑了,日日树的脑回路果然很神奇,但是,也很有意思。

 

天祥院说他没有钱住院了,虽然他快痊愈了。

日日树说:“那我们就赖账,翻露台出去吧。”

“……啊?!”天祥院傻眼了,无论如何他是做不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的。

“我开玩笑的,哈哈。”日日树抱着臂很满足地发出咯咯的笑声,“余下的钱让我支付就好。”

日日树给天祥院垫付了剩下的医药费,天祥院终于可以离开这所医院了,甚是喜悦。他当然可以找到钱,只需要打个电话就好,但他不愿这么做,就像他在飞机上说的,他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走的时候他左手提着皮质行李箱,那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箱子,里面放着几套衣物、几本书和杂物,右手则是抱着一个淡蓝色的花盆,埋着新鲜的土壤,还有那个名为黄水仙的蒜球。

他走出住房部大门,看到日日树被一圈穿着病号服的孩子们所环绕着,他正坐在一边的草地上捏五颜六色的气球,捏出了一头长颈鹿,就会有一个孩子欢呼,人太多了,他只能加快速度,灵活的手指飞快地捏出了栩栩如生的小动物们。孩子们说要什么,他就给他们做什么。

天祥院什么都没说,坐在旁边微笑着看着,日日树把气球全用光了,小孩子们还想要缠着他,结果被护士们撵回去打针吃药了,有一个捏着蓝色长颈鹿气球的金发男孩子在听到“打针”一词就立刻嚎啕大哭了起来,然后被硬生生地拽回去了。

英智便想起他的小时候,其实也是这样,但他不会在很多人面前哭,最多就躲在洗手间里偷偷掉眼泪。但因为住的是私家医院的原因,遇到的同龄人也不太多,更别提会不会有人给他亲手做一只长颈鹿气球了。

“久等了。”日日树过来说,一手背在身后,悠悠地朝他躬身,天祥院并没意识到这样过分尊敬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只是笑着说:“不碍事。”

“我也给你做一个气球吧,你想要什么?”

“气球不是用光了吗?”天祥院说,“我亲眼看到的。”

“是吗,用光了吗?”他反问,然后戴着手套的手在天祥院的眼前飞快地舞动着,“Bang!还有一个,在这里呢。”

他忽然指向了那个蓝色的花盆,然后手指在里边抠了抠,找到了最后一个气球。

天祥院便笑了,笑得特别舒心,日日树摇摇头,说:“所以说呢,话从来不要说得太绝。”

他抖了抖气球上的泥土,把它吹胀了,扎了个结,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小猫。”

日日树便给他捏了一只小猫,气球被他捏得吱吱响,似乎下一刻就要爆炸似的,刚才他在做气球的时候有些小孩子害怕,他就故意那样吓唬他们。但这招对天祥院无效,他也就不做了。

最后他捏了一只粉红色的小猫,天祥院便接了过去。

“谢谢。”他说,“我小时候养过一只波斯猫,很漂亮的,还给它戴了项链,它在我们家吃好的穿好的,日子过得很惬意。”

“后来有一天它趁着所有人不留意的时候偷偷跑了,再之后它就没有回来了。”

日日树听完后,若有所思地说:“跑得好。”

天祥院愣了一下,遂“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笑完之后,天祥院很认真地说:“对了,我好像欠了你很多钱。”

“那就赚吧。”日日树说,“街头卖艺,我一直都这样的。”

“你不是医生吗?”

“现在不是了,”日日树用一只手捂着胸口说,“但是没差,因为我一直都在把欢乐和惊喜带给世人。”

“你一定是一位拯救过了无数人的医生。”天祥院想,毕竟他也是被拯救的一员,“我觉得你的游历很有意思,请问我可以加入吗?”

日日树便摊开双手,说:“没有问题,欢迎你的加入!”

 

*

 

天祥院跟日日树说,他的名字叫“英智”。

不仅仅是更亲密些的称谓,更是无关地位,无关权势,无关家族所带来的一切荣耀。

他就是英智,仅此而已。

而接下来的未知的旅程,对于他来说,其实相当可怕,却同时又让他充满了期待。因为在习惯掌控了许多人和许多事以后,他发现忽然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其实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他算不准下一步,就无法预知结果,更难以猜想对策。

他心里没有一点底,这才是让他感到不安的地方。

除却一些客观原因,例如资金不足、独自出游经历不足以外,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日日树,因为那人的存在让一切变得无可预知了起来。或许日日树有自己的旅途的目的,但以他的个性,即使有也不会认真说出来。

但英智又那样觉得很有意思,在洞悉了太多的人心后忽然遇上了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这本身就是一场奇妙的际遇。

于是他终究是义无反顾地跟着日日树踏上了前往下一个城市的路。

 

在上火车之前,他们在一个有名的餐馆里吃了一顿大餐。

英智吃了很多肉,日日树觉得有些惊奇。

他说:“不要看我这样子,我也是有好好吃肉和锻炼的。”

日日树问:“你觉得好吃吗?”

英智把一根排骨啃干净了,然后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拭着双手,说:“好吃。”

虽然厨师做法很不讲究、很狂野,所用的也不是上佳的食材,但至少比医院里的好吃一百倍。

在付账的时候,日日树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却是不够,他摸了摸裤袋,又摸出几个硬币,但还是不够。

于是他又翻帽子和鞋子,砸出了几分钱的硬币,收钱的服务员的脸色都变了,天祥院撑着下巴在对面一边看着她的表情,一边忍不住偷笑。

“还差一块钱。”她清点了一下,说。

“我给。”英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钱,真的不多不少,只有一块钱。

服务员收了钱便走了,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差一点儿就要留在餐馆洗碗了。

英智从没试过这样落魄的生活,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我们,没有一分钱啦!”日日树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

“见步行步吧。”

吃完饭之后他们就坐上了火车,车票是之前买好的,最后便安全地到达了下一个城市。

 

那个城市气氛热闹,天气晴朗,不少往来的行人都选择在这里度假,因为这里拥有一流的沙滩和阳光。人们抛弃了繁杂的衣裳,就连平时穿得颇多的英智都觉得热,忍不住脱掉了外套。更有不少年轻姑娘甚至穿着比基尼就这样在街上行走了,时不时还朝他俩吹口哨。

“不知道我们谁更受欢迎一些。”日日树说。

“比试一下?”英智说。

两人对视间似乎有火花迸射,日日树说:“好啊,我不会输的。”

他们俩拿了两个盒子开始在街头表演,就站在一块儿,日日树表演他的魔术,英智借用了他的小提琴演奏了起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小提琴的悠扬琴音就变成了日日树的背景音乐。

广场上的白鸽扑棱着翅膀从他们的头上飞过,围绕着他们的游客笑着鼓掌,英智好像渐渐地能体会到日日树所说的乐趣了。

大抵没有什么人生注定是无趣的。

有些人会问英智,那个在角落里的花盆也是表演的道具吗?英智笑着说,不是,那是陪伴我的宠物,它的名字叫daffodil。

那天的比拼胜出者是街头演出经验更老道的日日树,英智表示不服气,可能因为他选的曲子太少人熟悉了,他决定去学一些流行曲,或者用改编的方式演奏出来,或许他还能存些钱买其他的乐器。

不过后来他觉得那不太现实,因为一顿饭几乎要花光了他们演出所挣的钱,剩下的还要拿去住旅馆。

 

在夕阳西下之后,这座城市并没有随之而沉睡,相反,英智觉得它宛如重新醒过来了一般。

马路两边的酒吧的霓虹灯闪耀,日日树和英智一家一家地进去,问老板要不要请人,有时候也会被人无情地赶出来,有些丢脸,英智刚开始心里还有些别扭,后来渐渐地就习惯了,觉得拒绝他们是对方的损失才是。

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家愿意收留他们的酒吧,那是一家清吧,位置比较偏僻,但相对安静。

酒吧老板是一个懂得欣赏音乐的人,在听完英智所拉的小提琴后就决意留下了他俩。

日日树占了那座三角钢琴,他摘了手套,敲了敲键盘,说:“这是一台好钢琴。”

英智倚在旁边,“嗯”了一声。

“听说古老的乐器会讲述故事。”日日树说。

“我觉得会讲故事的不是乐器,而是人呐。”英智道。

“你说得对。”对方笑着说。

其实英智会玩的乐器有很多,什么都玩过,但他还是决意把这个表现的机会留给日日树。

日日树在平日表演里是热情的、充满活力的,观众们轻易会被他的气氛所带动,他说话好像经常不着调,给人一种不过大脑的感觉,事实上又并非如此,毕竟他所说的话是要活跃气氛和吸引注意力的,在看他的表演的时候,观众时而惊呼时而大叫,所以他的那个放在地上的帽子总能装满硬币。

但他要是愿意安静下来,就会变成一幅优美的油画。他弹奏了一首轻快的乐曲,据说是当地的民谣,算是投其所好,英智站在旁边,拿着麦克风,跟着节奏唱了起来。

于是整个酒吧的气氛都活跃了起来,大家给他们打着节拍,跟着轻轻地唱。

一曲唱罢,日日树低声问:“你为什么会唱这首歌?”

英智倚坐在高脚凳上,一脚屈起,另一只脚伸直,显得他腿特别长。

他便低声问:“那你又为什么会弹?”

因为他们今天表演结束的时候,在附近看到了有一位明显是当地的老人,正拿着吉他在弹奏这首曲子。而他们俩都站在原地听完了整首曲子,还不约而同地从自己的兜里把硬币投给了这位老爷爷。

这时候他们俩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相视一笑。

 

酒馆老板出手就阔绰多了,他们可以住一家好一点点的小旅馆,但为了节省资源,他们只租了一间房间,而且只有一张单人床。

日日树知道英智不可能住过这种地方,尤其是一楼还有老鼠跑过,英智明明被惊得颤了一下,又强装无事地摆出了笑容。虽然他平常是个很淡定的人,也不代表他就能和老鼠这种东西作斗争了。

日日树没有多说什么,进了房间后就让英智睡床上,他自己躺地板,理由是天气很热,而他们这个破旅馆,甚至连空调都是坏的,老板只给了他们一把风扇自生自灭。

英智便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他看到那明显有一坨黄渍的白色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被子翻了过去,装作没看到。

日日树因为觉得很热,所以去了洗澡,回来的时候只穿了条棉质运动裤,上衣没穿,裸着年轻的身体,长长的银发被他扎成了高马尾,一点儿也不见平常那副华丽而神秘的模样。

英智没想到对方的身材还不错,胸肌腹肌都有,但肌肉线条不是太明显,人鱼线若隐若现。

“抱歉,太热了。”日日树说着用毛巾擦了擦身子,捞过一边的短袖的T恤就随便套了上去,英智呆呆地看着他,日日树说,“你知道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吗?”

“嗯,看什么?”

“像是看到一块想吃的肉一样。”

“是的,在想着哪天饿了就把你给宰了。”

英智人畜无害地笑着,捡起旁边的枕头打算抱在怀里,结果鼻子就闻到了一股特别臭的味道,便连忙甚是嫌弃地用指尖拎着它,把它丢到一边去了。

这下就轮到日日树爆笑了起来。

 

最后日日树把那个枕头拿走了,英智用的是柜子里的那个,虽然有一股霉味儿,但至少不让人太反胃。

英智躺在床上,听着那破风扇嘎吱嘎吱地叫,日日树拿了床单铺在地上,大字型地躺着呼呼大睡。

英智觉得他很累,如果他还在医院的话,这个点数早就被护士催着去睡觉了,可他却睡不着。

旁边的日日树睡得很香甜,鼾声不大,但呼吸声还是在的,以往英智从没和任何人待在同一个空间里睡觉,这时候忽然多了个人,有些不太习惯。

英智翻了很多个身,在夜深寂静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问:“睡不着吗?”

“抱歉。”英智坐了起来,“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呢,与你无关。”日日树揉了揉眼睛,说,“是觉得后悔了吗?”

“不。”英智笃定回答,“我从来不会为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而感到后悔。”

“我只是偶尔会想,这样子的日子可以持续多久。”

“或许你可以换个方式。”日日树懒洋洋地说,“想明天又会遇到怎样的令人惊喜的事情。”

“可能最大的惊喜就在你身上了。”英智轻笑。

“可以,我可以给你每天一个惊喜,保证不重样。”

 

*

 

日日树说到做到,每天都给英智带来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一个小戏法,有时候是即兴表演一段什么演出,有时候可能只有一个啤酒瓶瓶盖,一根羽毛,或许是一颗玻璃珠子。

在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英智曾经觉得活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他多了些许希望。以前会想离结束还有多少天,现在会想,明天日日树又会给他带来什么东西。

他把日日树送给他的小礼物收起来,用一个布袋子装着,那是他在某个城市买的,那位老奶奶坚持用手工制作小布袋,在上面绣着精致的花纹,然后拿出来卖,偶尔有些游客跟她讲价,她还不肯卖了。

英智很阔绰地给出了他所认为值得的价格,老奶奶许是看他顺眼,多送了他一个袋子,虽然同款,但颜色不一样。

他便把那个袋子送给了日日树,他很开心。英智不太喜欢欠人家什么东西,所以作为“惊喜”的回赠,他也会回送日日树一些东西。

他在旅行的时候带上了纸和笔,他便给他写一些歌词,编一段曲子,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有时候什么都想不到了,就写一段潦草的日记,丢到日日树的袋子里去了。

待到黄水仙冒出了芽,长出了翠绿的叶子的时候,两人的袋子都变得沉甸甸的。

 

而日日树现在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伸手在袋子里掏出几张纸条,然后把它们拼起来,便成了一段即兴的演奏。

前不久的时间,日日树买了一个尤克里里,于是他们的谋生手段便又多了那么一样。

他俩也不是没有潦倒到连火车票都买不起的时候,那个时候日日树就开始在路边弹尤克里里了,把英智编的曲子唱出来,如果有什么新想法,英智就会掏出笔来记录。

他没有相机,没有画笔,能记住这种崭新的生活的唯一办法,就是音符。

好不容易在大马路上找到了愿意捎带上他俩的货车司机,他们便爬上床,混在车后面的一堆货物里,日日树站起来大声地歌唱着,银发肆意地飞扬着,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英智则用个不知道哪里买回来的绣着花纹的毯子搂住自己,毕竟坐在后面风很大,如果他不觉得累,他就会当和声部分,要是累了,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

但他还是尽力地参与进去,每次在路上乱弹乱唱的时候,都有来自世界不同地方的人朝他们友善地挥手。

哪怕他们没有一样的生活背景,不会讲同一门语言,却也无妨。

 

货车最后到达的城市是一座水城,他们是听司机说的,说是那里要举办一个普天同庆的节日。

日日树和英智这两人,在行程这事儿上,一个是无所谓去哪里,另一个则是哪里都没认真去过,所以都是跟着感觉走。英智以前觉得这事儿特别冒险,没有导航,没有地图,全靠瞎走,走不出来就问人,实在不行就在原地呆一晚,后来这种日子过多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很多人会觉得定下了方向才有意义,但似乎日日树从不思考这种事情,因为意义一词也是人类所下的定义。

而水城是难得他真心想去的,无他,因为那儿有很多精美的面具,他可以去买喜欢的面具。

在面具节那天,整座城市都在狂欢,水似乎也在沸腾似的,所有人都戴上了面具开始狂欢,以前日日树戴着面具到处游走的时候,总有人觉得他很古怪,然而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是这副模样。

日日树早就窜到了人流里去了,英智不太喜欢簇拥到人群里,因为会感觉喘不过气来,于是寻了个街边的凳子便坐了下来。他在下巴、手肘、手腕、膝盖等等部位画了木偶的关节位置,时不时有游客过来坐着,都以为他是一个布置在长板凳的木偶。

然后他忽然动了,故意发出咯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经常吓得刚坐下的游客魂飞魄散,尖叫连连。

英智总算是彻底明白了日日树的毕生追求了。

他就那样坐在那儿坐了大半天,也赚了一些钱,待到日日树回来以后,便干脆站在了英智身后,开始了演木偶戏。

两人之前配合过几次,不过默契十足,日日树动动左手手指,英智就会抬起他的左臂,日日树做一个摇头的动作,英智也会跟着做。

两人的表演实在太精彩,一堆游客围在旁边看了半天,又慷慨地赏了他们一顿晚饭。

 

吃完了晚饭之后英智打发了日日树,一个人到城里四处逛逛。

他寻思着给日日树买一个面具,只是他们俩的钱可能不太够,而那些有脾气的艺术家们是不肯轻易接受讲价的。

他正烦恼着,便听到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英智,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他抬头,便看到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莲巳敬人,身边还跟着一堆保镖,一副生怕英智会临时上演好莱坞商业电影的情节——那种转身就跳窗逃走的阵势。

英智蛮不意外的,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时候是要被敬人给发现了。就是这日子真是来得太快了,心中忽然有几分不舍和难过。

他微笑着说:“大家好呀,这么热闹啊?”

“你还好意思说!你可知道你的身体情况,还一个人乱跑,你真是太任性了……!”敬人抱着臂说,英智清楚他是关心自己,不过他每次对对方的说教都不太上心就是了,便也不吭声。

“你来得正好,我看中了这个,你帮我付账吧。”他指着一个金色的面具道,上面还画着黑色的繁复花纹,看起来特别豪华。

敬人瞄了一眼,说:“你买这个干嘛?”

“送人。”他说。

“买这个可以,但你得立刻跟我回去。”

“我没说不回去,”英智说,“我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得跟他告别一下。”

“明晚可以吗?”他问敬人,“就明天的白天。”

敬人本来说不行的,后来英智磨了他几下,他就松了口,道:“那就最多一天白天,晚上我会来接你的,不要想着逃跑,翻转地球我都能找到你。”

英智哭笑不得,说:“好好,绝对不敢跑。”

 

*

 

英智在起床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的那盆黄水仙开得很灿烂了,嫩黄色的小花瓣,算不上有多美丽,他却很喜欢它。

他碰了碰它柔嫩的花朵,跟日日树道:“我们今天到处去玩一下吧。”

日日树便说好。

这一天的英智便当起了普通游客,日日树时不时都会来这座城市游玩,所以很是熟悉。日日树带着英智去看手工玻璃制作过程,他似乎认识一些当地人,所以专门带他去小作坊观摩。之后他又带着英智到游客必玩景点一一踩点,非常地尽职尽责。

或许日日树很适合这座城市,但他注定不可能为谁而停留,不论是美丽的人,还是悠久的城。

 

英智很希望时间能走得再慢一些,然而他即便能坐拥家财万贯和掌控人心,都不能控制时间的流逝。在太阳即将要落山之前,他们坐在摇曳的贡多拉里,穿梭在狭窄的河道之中,夕阳下的水城很漂亮,不再刺眼的日光把桥梁和楼房的阴影拉长,落在河道里又变得支离破碎。

日日树回过头来,说:“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英智惊讶于他的敏感和细致,但细想,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又怎么会成就这样子的日日树。

他说:“嗯,我要回去了。”

“果然如此。”日日树说。

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英智才说:“你会去往下一个地方吗?”

“是的。”他回答道。

英智不意外他的这个答案,只是没有听到自己最想要的,便只好说:“好,那我祝你一路顺利。”

日日树说:“我听过很多故事,但大部分是公主出逃,倒是没看过王子出逃的。”

“我不是王子。”英智眯缝着眼睛笑着说,“在我的掌管的领域里,那些人认为我是黑暗势力的国王。”

“那可真是……很有意思。”

他觉得现在的英智看起来像一只嘚瑟的金毛小狐狸,想给他呼噜呼噜毛。

 

在要经过叹息桥的时候,船夫提醒他们,即将要经过游客热爱拍照的景点了。

日日树忽然抬起修长的手,把面上戴着的面具给摘下来了,“抱歉,我要冒犯你了,国王陛下。”

英智只看到了那一抹宛如紫水晶一般的亮色,然后就察觉到唇上有一点薄如羽翼抚过的触感,他失了神,近乎迷失在那双眼里,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魔术师已经把面具给重新戴上了。

饶是如此,那个小小的面具也是盖不住他的俊美无俦。

“这是今天的惊喜。”

天祥院英智只觉得眼眶在发烫。他很少被什么东西所触动,也是从小就被勒令,不许对凡事表现得太过激动,因为那对心脏不好。

但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跳很快,快得有些不正常,浑身血液在学管里奔涌着,他想在小小的木舟上伸展四肢,装作是一只晒太阳的猫。

 

“我的名字叫涉,日日树涉。”他说,“在这点上,我没有骗你的。”

“嗯,我知道。”

“但你不知道的是,我真的不是医生。”

英智便说:“你又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不知道你不是医生呢?”

“啊……果然被看穿了吗。”涉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当时他只是认为,或许这位病人需要他,毕竟全飞机上没有一位医护人员。

而至于为什么骗过除了天祥院英智外的所有人,可能是因为他的演技很好;而又为什么他骗不过天祥院英智,可能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天祥院英智。

“我见过许多医生,一看你就知道不是了,但我还是相信你的好意。”

涉笑了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最好不要这样和我说话,不然我会不舍得前往下一个地方的。”

英智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不如留下”,他觉得那就是对方的一句玩笑话,便道:“我把那盆黄水仙送给你了,记得带上它。”

英智很宝贝那盆黄水仙,浇水的时候还会和它聊天,但现在他把它送给涉了。

宛如像把希望寄托在了那盆daffodil身上一般。

涉便点头,说:“好。”

 

英智在下船了之后就离开了,一大帮人簇拥着他,船夫则在旁边看戏,跟涉说:“其实叹息桥有个传说。”

“传说在底下接吻的情侣可以获得天长地久的爱情。”

“哪门子的传说。”涉笑着说,“都是编的。”

他是不信,却明知这个传说而做了这件事,实在是矛盾,可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个中理由。

在他回去旅馆的时候,他看到了那盆黄水仙,以及放在旁边包得好好的面具。英智留下了最后一张给他的纸条,用着漂亮的花体字书写着:“My journey never ends.”

天祥院英智的人生从不因为谁的缺席而变得没有意义,他依旧强大,而又骄傲。

 

*

 

坐在飞机上的时候,天祥院在思考很多问题。

他不怪涉没有把那个“每天都给他带来新惊喜”的誓言给奉行到底,因为就像他也不可能永远不当手握权杖的帝皇一般。

在这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他已经打心底里了接受了那所谓的精英教导:他是天祥院,就是天祥院;至于英智,那并不重要。

他不怨,也不悔的,明明清楚他的目的和方向,却有些难以言喻的难过。

他忽然转头跟坐在旁边的敬人说:“你记得我小时候养的那只波斯猫吗?”

“就是那头白色的猫,我给它系了链子,写上了我的名字,但后来它跑了。”

“我记得。”敬人不明所以,反问了他一句,“所以呢?”

天祥院动了动唇,却发现无话可说。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他便说:“没事。”

那声音轻得就像一声叹息,有如冬天嘴里呼出的白雾一样,在狭小的机舱里消散无踪。

 

*

 

在落地以后,天祥院就被送去了医院,医生给他做全身检查,又让他在医院里呆一段时间。

天祥院安安静静地在病房里做自己的事情,花瓶里的花换来换去,依旧是百合、玫瑰、鸢尾花之流。

他想念黄水仙,却又并不想要黄水仙,因为那都不是他的黄水仙。

 

然后在某一天,他忽然听到有人在敲病房露台的落地窗,他抬起头,便看到一位戴着漆黑花纹压金色面具的魔术师在跟他打招呼。

英智跳下了床,赤着脚走在冰凉的地板上,给他拉开了窗门。

“你好。”他说,“请问我可以加入你的旅途吗?”

英智看着他手里捧着的那盆小花,枝干那儿被贴了张纸条,正在风中摇曳着,上面有另一个人用英文风飞凤舞地写着——“Our journeys never end.”

英智的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他笑着说——

“好啊。”

 

他的daffodil带着他的魔术师回来了。

 


END.


*第一次写这对 不太get到感觉 另外就是有一些是个人经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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